翻滚的聖晶石

走位飘忽,口味也飘忽

【也青】雾山明

山中时节不似人间,天气也是转瞬即变。上一秒还是天朗气清惠风和畅,下一刻就可能迷雾乍起寒潮扑面,其速度之迅猛、效果之奇诡,好似在整个山头上罩了一局某奇门绝技大风车,滴溜溜一拨春夏秋冬就乱走的那种。

“你就扯吧,我要能有内本事,当场就开阵让它放晴,还搁这儿受什么罪……”某风车绝技唯一传人裹着件皱巴巴的冲锋衣小声嘟囔,顺便甩了身边人一个有气无力的白眼。边上那位促狭的同行其实也是半斤八两,湿重的刘海软趴趴蔫在额间,嘴唇也因寒意而微微失了血气,再加上素来比常人白了不止一个色号的肤色,看起来居然有那么丝楚楚可怜的味道。当然,诸葛青本人是决计不会接受这样一番形容的,他猛地抹了把脸试图挽留一下最后的风度,然后幽幽开口:

“老王啊,说好的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呢?我怎么觉得连你都看不清啊。”

“看不清就把眼睛瞪大点。”回答他的是从衣料褶皱里挤出的一句闷哼,“这可是你先要上的,我又没逼你,这锅我不背。”

要说这两位为何会在这雄峰之巅接受凄风冷雨的洗礼,便又是一段阴错阳差的天降奇缘。彼时诸葛青了结手头一桩事务正沿途南归,恰逢王也飘然东行,不偏不倚巧遇在东岳脚下小城泰安。两人微信里打了三两照面,顿时一拍即合,相约不日共赴泰山欣赏峻岭风光。二位半仙仗着艺高人胆大能掐又会算,出门既不翻老黄历也不看天气预报,背上装备便是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直到行至半山腰发觉身周雾浓不似寻常才觉出不对,可惜已是上下两难,场面一度相当尴尬。看着上行游客纷纷调转方向准备折返,诸葛大少不知从哪里生出一股虽万千人吾往矣的豪情,慨然提议继续登顶;而一向沉稳持重的王道长也不知是为这份胆色折了腰还是被百来块的门票钱蒙了心,总之鬼使神差地就这么同意了,其结果自然是被大千造化的神秘力量双双教做人。

十一月末的山雨虽没有夏日那种滂沱声势,但绵绵密密无隙不入也足够恼人。雨丝挟着雾珠缀成一张铺天盖地的乳白色巨网,轻柔又不容拒绝地缠住行路人的面庞、双肩和足踝,穿透劣质的塑料雨衣将冰冷的湿意扎入皮肤和肌体。二人奋力前行的同时还得时刻提防脚下湿滑青石的坑洼袭击,在这个位数的低温环境里硬生生憋出一身热汗,衣服在水分的内外夹攻下湿了个彻底,要多狼狈有多狼狈。待终于攀上峰顶,举目望去惟见茫茫云气笼罩四野,莫说是观景,手伸远点都要看不清五指。事已至此并无他法可想,两位自讨苦吃的倒霉蛋只好彼此交换了一个好气又好笑的眼神,寻了处勉强能够躲雨的地方,自去运炁驱寒外加烘衣。

在恶劣天气的作用下,滞留在玉皇顶的游客已然寥寥无几,不闻人声但听风响,倒也落得个别样清静。周天行罢身躯渐暖,王也和诸葛青总算感觉找回了自己的眼睛耳朵和舌头,在这天地一白的胜景中实在百无聊赖,边撕起干粮包装纸边有一搭没一搭地东拉西扯。碧游一别后他们各自分身不暇,偶有联系也只是隔着遥远电波的打趣寒暄,今日聚首却也丝毫没觉得生分,打开了话匣子便停不下来。未曾见面的数月间二人各有际遇,于是从西南边镇的风土名吃一路聊至北方玄境的仙妖灵魅,然后又毫无悬念地转到不久前结识的人身上。

说起那位绝世怪胎冯宝宝,王也啜着保温杯里的大红袍啧啧称奇,连声感叹这姑娘命格特异,本人才疏学浅捉摸不透;诸葛青叼着个卤蛋吃得正欢,闻言含糊应道你可别多管闲事,我后来又和他们打过交道,碧莲这人看着狗腿,真触到他逆鳞立马跟你玩命。顺着爱管闲事的关键词又牵扯出个典型代表马仙洪,王半仙是一脸的恨铁不成钢,我当初劝他及时收手莫行逆天之事,他倒回我一句我不信命,真是个不可救药的榆木脑壳。诸葛山人吃饱喝足优雅抹嘴,笑眯眯伸出根手指在他面前比划,老王你此言差矣,也不是老马天性好倔,突然碰上个神棍莫名其妙说你此番事不能成趁早打道回府,正常人不生气就算好的,不是每个人都像我这样业务精通善解人意。老王一听差点没把茶水呛进气管里,你丫也好意思叫善解人意,分明就是以死相逼,吓得道爷我当场三魂丢了七魄,这笔账要不要现在跟你算一算。老青敛容正色,振振有词:我这是追求真理,总要有所牺牲,你那三魂七魄也就稍微委屈一下,不要这么小气嘛。

两人一通颠三倒四的调侃笑骂,暂时接不上什么新鲜话题,便顺势陷入了令人心安的沉默。谈笑间细雨渐止,山风将白雾略略吹散,露出十步开外嶙峋的巨石群和更远处峰峦间翻腾的云海。诸葛青玩心忽起,捡起脚边一块碎石,长臂一舒向崖外掷了出去。小小一方黑影在阴沉的天幕上划出模糊的弧度,又在半途被高风拦截拐了个生硬的弯,最终还是无可避免地向下坠落,在飘渺云端倏而一闪,再无踪迹。

云波诡谲,天地迷局。局中人便如云间石,一朝踏入,身难由己。王也胸中突然生出一股难以言明的无端感慨,既不能称之为伤怀,也并谈不上追悔,非要细究的话,大概类似于一丝若有若无的遗憾。他直愣愣地盯着石块消失的地方,眼神凝重几近悲悯,诸葛青鲜少见到他这副冥思到五官空白的神情,抬起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嗨嗨,想什么呢,这么入神。”

“也没什么。”王也拨开那只企图作乱的手,懒洋洋往身后石台上一躺,“只是想起前些日子老天师一人单挑全性,杀伤无数,最后他老人家余生也下不得龙虎山半步。”头顶似有天光乍破,他眯起眼睛将视线转回身侧,却发现同伴微睁的双眼里难得透出几分认真,“当初我自请下山为老天师挡去一劫,却没想到兜兜转转,这一劫终究是以其他的方式应现了。命运二字当真玄妙难测,叫人不得不心生敬畏。”

“嘿,炁体源流、通天箓、神机百炼,还有我身上这不能说的手段,归根结底还是八奇现世引发的乱局。张老天师德高望重,手中兼握降魔之力,卷入其中尚且脱不了一身麻烦,也不知还有多少人要困陷于此,不得安宁。我和老张这样甘愿入局的大傻冒也就算了,只是吧,”他抬眼望进对方深邃如墨玉般的眼瞳,

“你本可不必在此局中啊,老青。”

一时间无人开腔。片刻之后,诸葛青嗤地笑出了声,“老王啊,你这人理想主义未免太过严重,这世间事本就没有哪一件可以解决得十全十美。”他曲起胳膊肘顶了顶王也的臂弯,“我问你,如果现在给你个机会再选一次,你还会不会来趟这趟浑水?”

“……会吧。虽然这次会犹豫得更久一点,但要我袖手旁观,我铁定做不到。”

“就知道你会这么说。同样,只要你我有那一战,我就肯定会选择追问到底,别指望我会轻易放过你。”诸葛青眉锋轻挑笑意张扬,在王也“不是吧兄弟求你行行好”的哀怨眼神中继续话题,

“命运说到底就是选择的堆积。个人的选择造就个人的命运,无数人选择的集合汇聚成所谓的大势。我们这些术士所窥得的,也不过是其中最有可能发生的几种走向,其中涉及的无数选项,只要任意一环有所偏移,给整体带来的变动都会变得无法预料。想以区区一人之力推动全部的混沌步上完美轨道,无异于痴人说梦,人真正能够完全掌控的,也只有自己做出的选择罢了。”

“你说我本不在此局之中?要我说这结论下得也为时过早。这天下奇功异法数不胜数,即便没有你王也,也可能会有什么张也李也,就算碰不到马仙洪,也难保不冒出来什么牛仙洪杨仙洪。我是什么样的人我自己最清楚,有些事我非做不可,有些局我注定要赴。”劲风卷起诸葛青肩头的发丝,他在呼啸的风声中淡然续道,

“不过,如果非得让我遇上你的话,我觉得挺值。”

王也觉得自己完全说不出话来。一股热呼呼的血流从他的心脏直泵至头顶,冲得他耳尖都有点微微发烫。从这个角度他只能看见诸葛青的侧颜,说来也是奇怪,这人凤眼狭长明明自带一线冷冽,此刻眸光闪动却盈满了暖意,与天际冲破重云的明煦日光融为一体,灼得他几乎移不开眼。他想打个哈哈说句你这货说话怎这肉麻之类的就此揭过,又隐约觉得太过敷衍诚意不足,一时讪讪竟不知如何是好。这一怔愣便错失良机,等回过神来,诸葛青已经垂眸与他四目相对,温热的目光里再添了三分得意二分揶揄,简直就差把“怎么样有没有很感动”写上脸去。糙老爷们小也哥落了下风难以招架,生平头一次产生了一种少女般的羞愤之情,就连自己都被吓了一跳,只得内心暗叹:唉,这狐狸,这冤家,真不愧是诸葛青,我就是拿他没办法。

是啊,是诸葛青。他果然还是那个诸葛青。

王也摸了摸鼻子,心中豁然开朗。他翻身坐起,笑嘻嘻地拍了拍对方的肩窝,

“我觉着吧,值与不值,其实也没那么重要。”

若是心之所向,管他值不值得。

诸葛青显然没有预料到他这番应对,双睫微动眼神飘闪,而后略带无奈地耸了耸肩,低笑着说你这人真是好生难应付。王也满意地拿鼻子哼气,我什么人还能中你套路,然后收起行囊起身掸衣。

“怎么,准备下山?”

“那不然呢,你看日头都偏西了,难道还想在这山顶过夜啊。”

雾气不知何时已完全散去,天空半片斜阳半幕垂云。王也的身形便处在这晦明交界之处,柔光描画出宽厚脊背,阴影勾勒成笔直肩腿。许是察觉到来自身后的视线,他转过头来,温润眉眼在暖黄的色调里染上一层金晖,带着疏懒的笑意开口唤道,

“青,走吧。”

诸葛青一瞬间感到似曾相识的恍惚。记忆中的幽林冷月骤风烈火在这一秒彻底变得邈远而模糊,那些曾经折磨得他死去活来的阴翳如今却像个透明肥皂泡般一戳即破,再也掀不起哪怕一丝波澜。人心奇异至此,他甚至觉得从前的自己有些滑稽,忍不住便笑弯了眼角。王也见他迟迟未动,面露疑惑又叫了一声,

“老青?”

他还是这样,真搞不清到底是聪明是傻。诸葛青嘴角噙着笑,拎上背包站起身来,

“嗯,来了。”



咳,我要在文后正式向 @✿紫花苜蓿屋✿ 笋太表个白。(脸红

其实本想给合志里的《明年今日》写个感想的,特别喜欢您文中也青那种渡尽劫波情之所至的感觉,读来感触良多,但真要写个长po又讲不好自己的想法……于是就,写个短文您收不收(汗如雨下.jpg 主要想表达的是印象最深的两处感受,一是“唯一的定数即是变数”,二是“即便要经历伤痛与磨难,我依然感谢命运让我遇见你”。水平有限清汤寡水,希望您能够喜欢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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